《一个北京中学生的西藏12年》之十一(加查插队6,.8—.8)
改不了的“原始”烧炭
刚到加工厂时,我几乎什么都干干,打铁、缝纫、编筐,甚至木工;主要是想尽快熟悉情况。
很快,我就成为合格的铁匠助手,风箱“拉”得合时合力,抡锤打击也毫不含糊。但对那近乎原始的方式,我很不以为然。藏族铁匠的风箱不是内地那种木制、用木柄推拉的,而是山羊皮缝制的两个口袋,像个软漏斗,尖的一头安一个尺把长的圆筒铁嘴,另一头敞口,沿口分别缝上两块长木条。最有意思的是,藏族铁匠和助手,都是盘腿坐着干活儿,助手面前的平地是预热的火塘,铁匠在助手右边比肩而坐。炭火生起后,铁匠把准备加工的铁料埋在炭块中,助手便开始用大腿两侧的皮风箱鼓风。往上提时放开皮袋上口的木条,让皮袋进气,提到顶时,迅速抓拢木条往下压,让袋中的空气从另一端的铁嘴缓缓喷出去,而此时的两个铁嘴都插在炭火堆中。左一下右一下,炉火呼呼,铁件不一会儿就被烧红、烧亮。够火候时,铁匠就用长柄铁钳夹出铁件,放在砧上指挥着助手抡锤击打。他一手持钳,不停翻转,一手持一根细木棍指点。助手此时站着,但要躬身弯腰抡锤,因为那砧子就是一块普通的坚硬鹅卵石,扁圆形,约40厘米直径,30厘米高,不能太高,否则会影响铁匠指挥。几番煅烧、锤打,铁件大致成型,就进入细打阶段。助手不用频频起身抡锤了,只按师傅要求,时断时续地鼓风。铁匠则不断把烧好的铁件夹出在自己面前的小铁砧上用小锤翻打,直到完美。我一边用心学习“拉”风箱,抡锤,一边暗暗盘算该怎样改变这种原始方式。
加热铁件用的木炭,也曾经是我计划改革的对象,但与鼓风、打铁一样,改革最终都没能成功。由于西藏高原是地球上隆起最晚的陆地,煤炭蕴藏很少。到年,也只有极少数几处煤矿,生产极其有限的一点低质煤。因此拉萨有了“西郊煤矿烧牛粪,纳金电站点洋蜡”的调侃。而加查更是不知煤炭为何物。老乡平时烧的是木柴,间或也用干牛粪。铁匠则是靠木炭。而烧炭,在加工厂可是“大举动”。大约到加工厂一个月后,我第一次与大家一起上山烧炭了。
除了外出的工匠,加工厂“倾巢出动”,铁匠、助手,裁缝和我。我们赶着牲口,带着斧子、口袋、绳子、水桶等工具,走进了洛林沟。上行20来里平路后,我们转而爬上东面的一条山沟,那条崎岖的山沟叫“塔伦巴”(藏语,道路湿漉漉的山沟)。穿过一段荆棘丛生的“窄胡同”,是一小片水草比较繁茂的半山坡地。一位留着长须的藏族老阿爸走出依石崖搭建的临时帐篷,向我们打招呼。显然与加工厂这些人是老相识了。他的家在洛林区一个公社,但他没能入社,因为是富裕中农成分。这里是洛林区北端,与我们安绕区相邻,是他家传统的冬季小牧场。而加工厂的烧炭“基地”就在离坡地不远的上方山坳里。老阿爸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帐篷,打制香喷喷的酥油茶招待。那茶就是不一样,我们吃的基本是放了几个月的陈酥油,而他用的是当天提炼的新鲜货,一点“哈拉”味都没有,满口奶香。显然,他对我这个来自北京的插队知青,感到异常新奇。(下图,西藏某地山林,加查的山林也不错,但不如这里茂密)
“打尖”之后,我们继续向目的地进发,这是一段陡峭的山路,牲口只能留给老阿爸,请他帮忙照看。我们背着工具、行囊,爬向高处。翻过一道小梁,是一个接近山顶的小坳,这就是我们的“基地”。在以往宿营的老地方,我们卸下负重,支起茶锅,从附近山泉眼提来清水,生火煮茶。稍事休息后,大家就分头砍树了。那些树都有三四十厘米直径,十多米高,小细长叶,新枝杈上有刺。他们告诉了树的名称,藏语是“拉绕”,汉语的学名是什么,不清楚。我和他们一起砍了几下,就不行了,因为我的斧子不如他们的锋利,力气也没他们大,而那树的木质坚硬,我实在力不从心。我问他们,窑在哪儿呢?木材备好后怎么烧成炭?回答是:没有窑,就这么露天摞起来烧。
大约一个多小时,我们砍倒了三棵足够粗的大树,然后开始肢解,没有锯,全用斧头和砍刀。我只能“拣软的捏”,专门收拾那些比较细的树杈,主干则由同伴们分段、劈开。天黑时分,大树全被分解成约一米长短、10厘米直径的木棒,然后横一层竖一层地交叉堆摞起来,木棒之间留些空隙,直摞到两米多高,像一座通透的小塔。第一天的工作就此打住,围着火塘,我们铺开被褥,开始喝茶、抓糌粑,聊天。山顶的冬夜,格外清冷、寂静,我们这一小团火焰和烧炭人,打破了群山的沉寂,大概也惊扰了山鸡、野兔、獐子等小动物,而隐藏在洞中沉沉冬眠的黑熊、棕熊,不会受到丝毫影响。说笑一阵之后,劳累一天的人们很快围着火塘入睡了。而我却久久难眠,真是“火烤胸前暖、风吹背后寒”呐,虽然盖着厚厚棉被,但背火塘一面仍然寒气阵阵,我不得不频繁翻转,时而面朝火塘,时而背向炭火,直到深夜两三点了,才昏沉沉地睡去。在北京的母亲,决不会想到,此时儿子正露宿在西藏的高山顶上……
天刚蒙蒙亮,稍巴就起身了。他往已经“奄奄一息”的塘火上加了几把干枝,猛吹几口后,火很快就噼噼啪啪着了起来,接着他撮了一点炭火走到七八米外的“木塔”边点火去了。因为都是湿柴,费了好一会儿工夫,“塔”底才冒出青烟,随后变成明火,再后来火苗越来越大,笼罩“塔”身,直蹿“塔”顶。稍巴又打来泉水,在火塘上熬起新茶。直到锅里茶汤滚滚,我们才咬咬牙爬出被窝,迅速穿好衣裤。山泉边结了不少冰凌,用冻水漱口,牙被冰得生疼,洗脸就更加凑合。几座“木塔”已经通体红红,上蹿的青烟、亮火苗越来越少。伙伴们说,等到一点亮火都没有了,就是“烧透”了。我们一边喝茶、吃早饭,一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