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癜风初期症状和图片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yqyy/140224/4342824.html
1
小鹏老远就听到猪小翔凄惨的叫声。猪小翔一定又挨打了,小鹏想。猪小翔是一头猪,它来到小鹏家已经八个多月了。小鹏给猪起了个贴心的名字——猪小翔。朱小鹏,猪小翔,轻轻地念出来像是一对亲兄热弟。想到这儿小鹏抿嘴笑了。
猪挑食,难侍候,一不高兴就把猪食槽拱翻。凤女为了扳过来猪的坏毛病,喂的时候,手里拿根棍子在旁边守候着。时不时用棍子点着猪头,骂几句。可只要眼跟前人动作稍慢点,那猪一伸嘴,哼哼叽叽把坏事干完了。做了坏事,还不逃走,用长嘴头拱着地上的虚土玩。凤女心疼坏了,看着流淌了一地的汤汤水水,用棍子恶狠狠地撵着打。猪不慌不忙地在前头跑,回头瞍她一眼,一脸无耻而灿烂地笑。打也没办法,就是个猪脑子嘛,猪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。
凤女拎着棍子冲锋陷阵时,儿子小鹏一张尖瘦的脸浮在猪圈上头。他说,妈,以后我来喂吧。凤女没接儿子的话茬,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想理他。凤女扯着嗓子训斥不听话的猪,每骂一句,最后一定要重复地问,对不对啊?你说?小鹏听着想笑,妈真是让气糊涂了,猪要能说出个对不对的道理,那它就是电视剧里做了神仙的猪八戒。
凤女气呼呼从猪圈撤退出来,小鹏赶紧接过猪食桶,粘乎乎的东西沾了一手,桶边沿丝丝缕缕挂着煮得黑绿的菜叶子。小鹏看到妈的裤腿也粘着一条虫子尸体样菜叶,他还闻到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酸臭味。
小鹏妈养猪还是旧手法,不喂饲料,用大铁锅煮玉米面和收集来的菜叶。实米实面地填。本钱下得大,还不见长膘。人们都说西寒岭的种猪好,小猪仔个个憨吃愣睡吹气一样的长膘。可他家猪的就是一只跳蚤猪,浑身上下一点多余的脂肪都没有,跳远跳高赛跑都是一流的高手。男人老朱半开玩笑地说,看看你,再看圈里的猪,就知道你有没有偷吃?凤女胖,胸大屁股大,但腰细细的,这体形看着好看摸着也舒服。老朱喜欢胖点的女人,胖女人有福相,而有福的女人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气。
小鹏家喂得是“接年”猪,接年的意思是猪能在主人家整整过一年。头年冬抓猪娃子,养过了年,到第二年的冬天才杀。临时户区家家都养猪,光景好的自家吃肉,光景差点的,卖了添置新家具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黑白电视件件都有猪的功劳。其实用一年多时间喂出的猪没啥利润,只是把买玉米面的零散钱攒成一笔整钱。有点像银行的零存整取,而猪就是那本存折。
小鹏很欣赏野心勃勃的猪小翔。别人家呆头呆脑的笨猪只知道吃喝拉撒,不想不动养一身肥肥的膘,听天由命地等最后的一刀。猪小翔不一样,它有一肚子的想法,表达自己的快乐心情时,一定要跳到猪圈外,来一场运动表演秀。它不高兴时,懂得用绝食来要挟人类。小鹏想如果猪小翔会说话,搞绝食运动时,它一定会大声地嚷着,我要吃肉。生物老师讲过家猪的祖先是野猪,而野猪是吃肉的。
小鹏坐在院子看天上的星星,屋子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。小鹏家的电视机是用两头年猪换的。知道东西贵重,平时小鹏管束着自己的手脚,不让自己去碰电视的开关。小鹏内心有一种很阴暗的想法,如果这台珍贵的电视忽然坏了,家里人就责怪不到自己头上。
2
都说猪爱睡懒觉,猪小翔就不喜欢憨吃愣睡。猪小翔爱琢磨事。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,同一个主人的天下,为啥那只叫“欢欢”的狗就可以在夜里跑出去找情人?鸡也比自己强,想到那儿吃虫子,就去刨那块地皮。那些园子里傻大个的葵花饼还能把头伸到墙头外面看看风景!不公平。对,不公平,为啥它聪明的猪小翔就必须呆在脏呼呼的猪圈里?它现在就要得到属于它的自由。对现在,马上就做。
猪小翔相信自己跳高的水平绝对一流,身材苗条的它根本不把眼前的猪栅栏放在眼里。前腿一弓,后腿一蹬,小眼睛瞄准前方目标,提臀收腹使劲,身子轻轻一纵,就跑到了主人家心爱的菜园。它吃嫩倭瓜,小葫芦,小白菜,啃倒一棵又一棵的葵花饼。月光下,它嘴角衔一朵金灿灿的向阳花,在园子里无拘无束飞快地奔跑。它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匹马,要不就是一只有翅膀的鸟。跑得浑身汗淋淋时,用长嘴巴挖一个又湿又凉的土洞,半个身子贴在湿润的土地上睡一觉,新鲜凉爽的地气吸进嘴巴里,贴心贴肺地舒服。
小鹏被凤女的一声尖叫吓醒,迷糊中他第一个反应,有贼!飞快地爬起来,摸着一根棍子。冲出门口的瞬间,他紧张地想先打脑袋还是先打腿。当小鹏看到睡在菜院子里捣乱的猪小翔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多调皮的家伙,睡觉时嘴角还含着一朵花。
一家人揪耳朵抓尾巴推屁股好不容易把猪关进圈里。小鹏赶快背着书包溜掉了,他知道猪小翔又要挨打了。菜园子让猪糟蹋得厉害,凤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倒在地上的菜秧子,和老朱商量着把猪圈的墙头加高,再用水泥加固一下。老朱愁眉苦脸地说,又是泥又是水,家里也没有做活的人手,还得求人。算了,我以后夜里多起几次,多照看照看。凤女把手里的一段葫芦藤扔在地上,气呼呼地说,你不垒我垒。关上圈门,凤女拎起棍子把猪打得鬼哭狼嚎。
凤女向单位借小平车先拉了二车土,又拉回找人批好的水泥。再请三虎叫上青蛋来家里帮着垒猪圈。这两人都是她平时的牌搭子,干活麻利手脚勤快,脾气性格也行,家里有出力气的重活儿,只要凤女张嘴说出来,他们都肯帮着干。男女搭配,干活不累。三虎和泥,青蛋垒墙,凤女叉泥,二个男人边干活边给凤女讲男人间流行的段子。说是高兴处轰地一阵大笑。凤女笑得最亮,哏咯咯,哏咯咯,像是抱蛋的鸡。
出力气的泥水活儿,老朱插不上手,拄着拐,落寞地站在边儿,听到笑话也跟着笑。笑过了,招呼大家喝口水,歇歇干。一会儿又拿出东风烟,嘴里让着,来来来,拔根烟,拔根烟。不急,不急。天还早着呢。凤女扭回脸看着一条腿的男人忙来忙去,想起娘当年说得一句话,女人就是个草命,一段一段的,有好有坏,有青有黄。当初,村里的小姐妹都说凤女嫁得好,找了个吃皇粮的工人。谁想到,男人的一条腿说没就没了。家里该男人出力气的苦活累活,老朱只能像个客人一样站在边上看看,递递茶水。
做了一上午的活,猪肉炖豆腐的客饭一定要请帮工的人吃。老朱把带皮的五花肉切成小方块,浓油重酱地烧出扑鼻的香气,再加入豆腐块,加入滚刀块的山药,然后盖上沉沉的木锅盖慢慢地炖。炖肉的香气从又扁又窄的锅盖缝里窜出来,飘了一条街。院门大敞着,路过的人都向里看看,看到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在一搭说说笑笑,眼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的表情。
凤女笑嘻嘻地夸老朱饭做得香,一条街的人都闻着味儿。老朱说,他还买了酒,馋死那些人。
3
喝了点酒,凤女的脸红得像一朵鸡冠花,红艳艳地好看。三虎不想走,就说要找几个人热闹一下。凤女喜欢打牌,赌得不大,但她上瘾。平常下了班,常约几个要好的牌友来家里打牌。在家打牌热闹,成天窝在家里的老朱还能跟着散散心。狼见血咬人,打牌要想刺激来劲,就得带彩头,块数八毛也好。彩头用火柴棍来记,一根一毛。打完牌数着火柴棍算帐,帐目不太大,最多十几块钱的输赢。老朱不反对女人耍钱,老朱常说,他女人耍钱有艺,老能赢,每天都能给他赢回买菜钱。
对三,出不出?没人出,我可洗手了!凤女把手里的牌抿在一起,深藏不露地一笑。
烟,点颗烟。三虎食指和中指来回地摆动作出夹烟的动作,坐在旁边的老朱,忙忙地取根烟,点了,自己先抽一口,再夹在三虎的手上。
给我也来颗。凤女的烟抽得比男人还凶,牙和手指都薰成褐色。
凤女原来没工作,男人出了工伤,吃劳保一个月只有百十来块。凤女三番五次地找矿上,说是生活不了,要求给安排个临时工作。领导烦了,做个顺水人情,不就是想受苦吧,那就上选煤楼拣矸子去。女人在矿上好工作难找,可拣煤矸石的人手老也不够。这样凤女就去了选煤楼。选煤楼还有一个名字叫配种站,男人女人黑夜里守着长长的皮带,难免发生点什么,出了事也不新鲜。选煤楼嘛!选煤楼一条炕,一个孩子十八个爹。
出来了,红三出来了,青蛋喊。快捣!捣他,不能让红三跑了,红三跑了,吃屁都不热。
轰了他狗日的。用炸弹轰!二狗脖子上的青筋崩着老高。三张一样的扑克牌叫炸弹。
凤女今天的手气不错,桌上的火柴棍码得像一小碟咸菜丝。老朱一脸喜气地数着火柴根数,凤女打开他的手,不让数,说耍钱不能数,一数赢来的钱,钱就长着脚飞了。小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,他看了一眼坐在凤女左边的青蛋,又看看右边的三虎,爸坐在牌圈后边,给妈做参谋,两个人面红耳赤地争着该出那张牌。一人嘴里叨一根烟,一团又一团的蓝烟浮在那些人的眼前,青面獠牙地像是一群鬼。
小鹏今天作业特别多,最要命的是有篇作文。他把书包扔下,趴在窗台上写作业。家里唯一的一张桌子被打牌用了。
赌场如战场,凤女和青蛋因为一张牌争执起来,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对骂。爸端着一大茶缸水,喝一大口,呸呸地唾着茶叶沫子,边唾边骂青蛋没个男人样,和个女人还较真。
小鹏绞尽脑汁地在写老师布置的作文。题目是《我的妈妈》,他不知该怎样写,写一个吸烟喝酒打牌骂街的妈妈?还是写一个有知识有文化说话轻声细语的他愿望中的妈妈。
听到着大人们为一张牌吵个没完没了,小鹏暴发了,他发疯一样跳起来,一脚把牌桌掀翻,纸牌像一群受惊的白鸽子飞起来,又很快就落在小鹏的脚下。小鹏抓起地下的牌,咬牙切齿用力地撕,撕,撕碎了踩着碎纸片来来回回地在上面跺着脚走。因为愤怒,脸涨得通红,小鹏的嘴里一直重复地喊着几句话,
你们还要不要脸了?
要不要脸了?
大人就可以不要脸?
所有的人都愣在那儿,一动不动。老朱只愣了十秒钟,抬手甩出一个耳光。“老子还不用你来教训。屁大点的东西,想管大人的事了?”凤女也不拦挡男人打孩子,不光不劝还在旁边煽风点火,帮着男人说话,“看看,你儿子这是长能耐了,想替你管管家。”听了女人的话,老朱又甩出了第二个巴掌。“老子还没死,用不你来管闲事。想当家呀,等老子死了再说。”手又举起来,这一下打空了,小鹏机灵地跑到他爸够不着的地方。老朱气得咳嗽一阵,把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在碎扑克牌上。
过来,
叫你呢,聋了。还是塞上驴毛啦。
小鹏惊慌地蹭过去一点,躲躲闪闪,不能再靠前了,近了爸的拐杖就能打到了。爸从兜里翻出一块钱,扔到地上,“拣起来。再买一副牌来。小兔崽子跑着去,跑快点,这么多人干坐着,都等着玩呢”。爸生气地用拐棍捣着地面,随时准备敲在小鹏的腿杆上。
小鹏跑到街上时,风吹进眼里,一下子充满了泪水,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大点,再睁大点,他不让那不争气的小虫子爬出来。他四处张望着,他想在街上找个厉害人,找一个能管得住爸妈的厉害人,可惜爷爷奶奶已经死了多年,他不可能把地下的爷爷请出来。买好扑克,小鹏灰心丧气地往回走,一路上不停地骂自己太笨了,比猪都笨,什么办法也没有。什么法子也想不出。
小鹏飞快地跑着把扑克牌买回家,他知道在他没有想出办法前,还不敢得罪爸,他怕挨打,也怕饿肚子。
新牌散在桌子上,屋里的声音又热起来。
出牌。快出呀。
会不会打牌?
再不出,我叫接生婆了。
哈哈!
作文终于写完了,小鹏在作文中写道,我的妈妈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,她每天穿着雪白的工作服。。。。。。
4
修猪圈的这几天猪小翔暂时借住在邻居的猪圈,邻居家有一头胖胖的母猪,为了争夺地盘两头猪没少打架。每次猪小翔都能凭借着灵活身手,大获全胜。当猪小翔想进一步扩大战果,凤女来领它了。猪小翔跟着主人走时,为了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勇猛,一步三回头,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只肥猪。
高围墙,粗栅栏,住进新家的猪小翔并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自由,它稍稍往后退了几步,眯一下眼,盯紧目标,身子猛地往前一冲,然后一个漂亮的飞纵。猪小翔以站立的姿势贴墙趴在比墙头低半尺的地方,昂着头扑愣着大耳朵,小眯缝眼望望外面,心里的火气窜了几尺高。猪小翔心里特别地不服气,挣扎着用两条后腿站立,两只前爪子搭在灰白的水泥墙上,指甲死死地抠紧墙皮,努力地站直了。可惜只站了几秒,身子便开始慢慢地往下滑,往下滑,最后掉在一堆猪粪上。猪小翔喘着气稍稍休息了几秒钟,很快便发起第二次冲锋。尖叫着一次次地用短粗的后腿站立起来,小尾巴怒气冲冲地卷成小卷卷,大门牙啃着坚硬的水泥,嚓嚓地响。血沫子沿着长长的猪嘴流下来。那些刺眼的血迹让猪小翔的骨头不断膨涨,身子轻飘飘的,要飞起来的感觉。
看着猪发疯的样子,凤女说猪一定饿坏了,让小鹏赶快去喂。小鹏把煮好的一大锅烂菜糊倒进大桶里,拎着桶想把猪食倒进圈里的食槽里。猪小翔正想找件东西撒撒气,它不甘心这么轻意就被圈起来。小鹏一出现,就成了它报复的目标。它前蹄子一伸,后蹄子一蹬,猪头一低,伸着长嘴头子向小鹏拱过来。小鹏手里拎着桶,看到猪小翔拼命的架势,心慌意乱。猪小翔干坏事时脑子很好使,它专门顶桶的底部。小鹏斗不过猪,只几分钟,手臂又酸又困,把满满的一桶猪食都倒在了猪圈里。凤女生气地拿起棍子,一下比一下重地抽在猪淡粉的嘴头上,这是猪身上最软弱不经打的一块地方。猪小翔在巨大的疼痛中慢慢安静下来,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鹏,小眼睛,扑闪着,长长的眼睫毛深陷在肉里,目光可怜巴巴,似乎在恳求小鹏救它出去。那一天小鹏惊讶地发现,猪小翔居然长着漂亮的双眼皮。
小鹏本来想再煮一锅菜糊,可凤女不让,她说饿两顿就啥脾气也没有了。果然小翔晚上没闹腾,小鹏一倒下猪食。猪小翔一头扎进去,张着大嘴,捞里面块状的东西。猪小翔吃东西时,总是先捞稠的,然后才喝稀的。小翔很懂得享受,知道先吃掉最好的。
猪小翔吃饱后,撒一泡尿,把地冲出一大坑。小鹏先把圈里的猪粪铲到外面的菜园子,又用新土把圈垫好。小鹏给猪抓痒,手在腋下只抓了几下,猪小翔便舒服地躺下来。前蹄子微微翘起来,露出里面粉色的肉,一点戒心也没有。小鹏找到一把缺齿的梳子,给猪慢慢挠痒痒。摸着猪小翔温热的有点扎手的身子,小鹏想和猪说说憋在心里的话。
二股叉打你妈,一下顶两下。屋子里打牌的声音热闹得像是菜场在打架。小鹏咬牙切齿地骂道,不要脸。
猪是有双眼皮的。小鹏轻轻地说。
5
朱小鹏盼他妈倒二班,凤女上二班时家里就不会有那些讨厌的打牌人。安安静静的,他和妹妹一人守着一个桌子角写作业。写完作业还可以写写日记,有时间就躺在被窝里给妹妹讲个故事。
猪小翔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了,小鹏吃惊地看到它的背上长着两只翅膀。翅膀一扇一扇地拍动着,随时都要飞起来的样子。小鹏刚刚骑在猪身上他们便飞起来了,越飞越高,越飞越高。他们穿云破雾,追风赶月,小鹏快乐得大喊大叫。云就在他的身边,又轻又软的一团一团白纱。他伸手一扯,就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花,再一扯又是一朵。他想把手里的花,送给一个漂亮的女生。那个漂亮女生,好像是班花夏小琼。
谁在喊他的名字?远远地看到凤女了,手里拎着棍子,猪小翔看到凶恶的女主人丢下小鹏,调头就跑,小鹏重重地跌下来,一直地住下掉,掉,最后掉在那口煮猪菜的大铁锅里。
裤叉湿了,他想悄悄换一条。这时刚下班的凤女打着长长的呵欠走进来,小鹏的裤叉刚伸进一条腿,根本来不及伸另一条腿。小鹏慌忙扯过被子想遮掩一下。凤女以为小鹏贪玩尿了炕,一把掀开被子。小鹏光着下身坐在那儿,呆了几秒,小鹏炸雷样吼了起来,你怎么就不懂得羞?你还算个女人吗?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透出血。凤女让小鹏的喊叫吓了一跳,当她明白过来后,咯咯地笑得没个完,眼泪都流下来了。小兔子崽子,你还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,还怕让你娘看到把儿。凤女毫不在意地走过来,小鹏逃命地向外一推,凤女没提防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凤女恼羞成怒,回手给了儿子一巴掌。
早饭吃得沉闷,谁也不说话,吸溜吸溜响亮的喝粥声,吧叽吧叽的咬馒头声,咯吱咯吱地嚼咸菜声,各种声音汇在一起,比猪圈里的声音还要响。
妹妹小忆夹了一根咸菜,咯吱咯吱地咬。咸菜的汁水溅在小鹏的脸上,小鹏皱一下眉,拿手抹干净,用筷子尖轻轻点了一下妹妹的碗沿,他想告诉妹妹文明人吃饭是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。
小鹏就把吃饭的声音隐在食物里,没有一点声响。吃咸菜时吮着吃,不让自己发出难听的咯吱声。
其实并没有谁要求他怎么做,可他强迫自己,管制住自己的行为,警告自己不能那样做。每当这个时候小鹏就很不开心,这种不开心就象那些煮成灰绿色的菜叶,黯淡地让人灰心。有时候小鹏想找到自己不快乐的真正原因。日子很轻,风一样地飘过去了。
晚上在日记中小鹏写道,奔跑。写这两个字时,有点难过。我不敢放纵自己的身体,也不敢放纵自己的思想。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没有放纵过自己。奔跑是一双隐形的翅膀,而我没有翅膀。
朱小鹏的作文被老师拿到课堂上念给大家听,老师刚念完第一句,班里就发出一阵笑声,朱小鹏真想找个洞穿进去,蚂蚁洞也行。
猪小翔还是酷爱运动,一有空,就练习一下跳高。虽然只能看到一点园子里的绿色,可它不会放弃。它相信自己有一天会重新奔跑在菜园子里。那些嫩油油的瓜菜,湿湿的土味,还有邻居家那头笨母猪都让它念念不忘。
6
秋菜上市后,小鹏每天放学后都要赶去菜场收集菜叶子,萝卜茵子,白菜帮子是最好的猪菜。
菜场在矿上东北角,那里经常处理一些发焉的剩菜,女人们为了买到处理菜,常常打得头破血流。而看打架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挤,像是看大戏。
小鹏没时间看戏,他从人缝里一冲进去,就直奔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垛,把散在地上的叶子收起来,也顺手扯些白菜上的好叶子。眼睛没闲着,四处地看,有买萝卜的人,他跑过去,殷勤地帮人家把萝卜拧下来,剩下的叶子就能归他。
猪菜先在开水涮一下,然后挂在院子的铁丝上晒干储存起来等冬天喂猪用。原先的那根晾衣绳不够用,老朱在院子里又拉起几根绳子,腿有毛病一点劲儿也使不上,绳子拉得松松垮垮,挂上菜,垂得更低。凤女和打牌的人笑话男人,看看这营生做得也象个人做得?狗屎一堆。老朱不还嘴,做错事的样子,低着头和小鹏把菜叶子一条条地挂起来,墨绿色的汁水淌了一院子,低洼处积了水坑,亮亮的像女孩子手里的小面镜。小鹏一跳一跳过水坑时,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小镜子上一下子飞过去。
猪在圈里小声哼哼,小鹏拿一根红萝卜去逗它。看到小鹏,小翔没有像以往那样突然一个飞跃。小鹏觉得猪不对劲,伸出手拍拍猪头,猪的身子热得烫手,还一个劲儿地抖。小鹏心里一惊,大声地喊,妈,你快来看呀,咱家的猪是不是病了。凤女听说猪病了,扔下手里的牌,光脚就跑了出来。
我说猪的鼻头发干发灰好几天,寻思着就要闹病了。看!这孙子,说来就来。凤女生气地嚷着。
老朱围着猪圈转圈圈,小声地嘀咕,赔本啦!这可咋办哩?这可咋弄呀?吃了上千斤的玉米面。赔死个人!
凤女对等着她耍牌的男人们摆摆手说散了,散了吧。我家的黑财神病了。
对付猪凤女有法子。她先找药,消炎的退烧的乱七八糟的整出一堆药,包在厚纸片里,咬着牙用擀面杖把药碾成白面子,和了水调成一碗白糊糊。猪不肯乖乖地张嘴吃药,凤女指挥小鹏用棍子撬。嘴撬开了,怕它咬人,粗棍子一直横卡在猪的嘴里。“油漏子,快!插在嘴上,快点!”凤女着急地叫。
小鹏赶紧把油漏子插进猪嘴里,凤女端起碗顺着嘴倒。灌得急,呛了一下,猪吭吭地咳嗽,一些白药汁沿着嘴角的猪毛垂挂下来。看着让人恶心。小鹏第一次看见猪小翔这么狼狈的样子。停了一会儿,猪黑黑的长脸,仰起来,眼泪汪汪地看着小鹏。小鹏找一个草帘子搭在猪身上,猪小翔躲在草帘子下索索地抖。
猪不肯吃玉米菜粥,也不吃白面疙瘩汤的病号饭。凤女和老朱急得直搓手,猪要是死了,几百块钱就没了。老朱让凤女打两生鸡蛋喂喂,生鸡蛋下火。下午,凤女又给猪灌了一些药。
灌了两天药,猪小翔的病还没好,凤女说要给它打针试试。凤女在临时户区算是半个兽医。周围邻居家的鸡呀猪呀病了,都会找她打针治病。给牲口看病也不要啥技术,心硬,能下得了手就成。
凤女从药箱子里拣了一大捧玻璃小瓶子。医院用老朱的名字开出来的。凤女有经验,给人打的针,猪也能用,只是剂量大点就行。凤女手里攥一把剪子,咔喀咔嚓地砍药瓶子的脖子,很利落。小鹏吃惊地看,就像看以前的打仗片,日本鬼子挥着大刀,一刀下去一颗人头,一刀下去一颗人头。亮晶晶的玻璃渣子飞起来,闪着太阳光一片一片的溅在一地,血珠子样撒开。注射器有小孩胳膊粗,凤女揣在手里,就似端着一支冲锋枪。注射器吸满药水后,凤女让小鹏和老朱帮着抓猪。猪小翔虽然病着,可跑起来还是不慢。老朱拄着拐,累得直喘。还是凤女有法子,瞅冷子骑在猪身上,背着百十斤重的人,小翔想跑也跑不快。老朱和凤女一手抓一只猪耳朵,小鹏揪住猪腿,凤女飞快把针头插进厚实的猪皮里。凤女打针没有固定的地方,只要瞅准肉多肌肉大的地方就下手。猪吃了一疼,又想跑,可耳朵让人扯着,身子让人压着,挣扎了一会儿,也就老实了。拔针时小鹏看到针头扭歪了。凤女边用手扳针头,边骂道,牲口就是牲口,听不懂个人话,就不知道人为它好。对不对?凤女摸孩子一样拍拍猪的头。
药吃了针打了,猪的病还没好。凤女急得嘴上一夜间窜出一圈火泡。老朱更急,眼看存了一年的钱说没就没了。怎么甘心?拄着拐,四处打听治病的方子。回来也不知听了谁的偏方,说用烧红的锥子扎猪的脚,一治一个好。针锥子扎脚泄火快。
灶间的火还旺,锥子放进去,一会儿就烧成金红色。小鹏看着凤女咬着牙,黑着脸,手里拿着红红的锥子进了猪圈。凤女的这个样子就像电影里的日本兵,拿着刑具残忍地折磨意志坚强的地下工作者。小鹏装着写作业,心里通通乱跳,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。他不敢跟着去看,他怕看到猪小翔绝望的求助眼神。
小鹏,小鹏,过来帮忙,帮着按猪。这么大的人了,眼里一点活儿也没有。老朱在猪圈里叫他。
小鹏不得不慢腾腾地进来,他心里挺恨他妈,他觉得凤女自己当凶手不算,还要让别人做帮凶。猪小翔缩在墙角,一定吓傻了,一动不动地看着凤女里的锥子。小鹏先给它抓痒痒,等它躺下来,安静点,拿布擦干净猪的蹄子,两手揪住耳朵,腿肚子压紧猪肚子。这时凤女拿着针锥子使劲地从脚趾缝里扎进去,一股蓝烟升起来,难闻的焦臭味让小鹏干呕个不停。肚里没啥东西,只吐些黄水。吐完小鹏眼泪婆娑,闭着眼按猪。凤女一把推开儿子。自己骑在猪身上,两腿死死地夹住猪。针锥子扎鞋底似的刺进拔出,血点子落了一地。凤女心里暗暗为儿子发愁,性子软得像根面条,以后怎么能下井当工人?
老朱在旁边说,给耳朵放放血也好。凤女又用剪子剪猪的耳朵,流了很多黑血。小翔没力气挣扎,疼得把头甩来甩去,一些血甩在猪圈的墙上。暗红的一团。小鹏心疼地摸着小翔豁耳朵上渐渐凝成黑色的血痂子,觉得小翔不会好了,它再也不能站起来看外面的菜园子,再也不能跳出又黑又脏的猪圈。
小鹏没吃晚饭,就去睡了。躺下又睡不着,想起妈刚才说的话,凤女已经说了好几次,让他下井当工人。爹是因公致残,矿上一直给他家留着一个当工人的指标。小鹏十岁时就知道等他长到十六岁了,就能接爸的班当工人。小鹏知道这个当工人的指标来得不容易,是爸和妈舍了脸从矿上硬要来的。
班里的同学都羡慕小鹏,有个有用的爸,还上着学,工作已经在等着他了。
老朱喝醉了常说一句话,记住,老子用一条腿给你们换了工作。你敢不领情!这个时候的老朱眼睁得大大的,红血丝网在上面,一付和人拼命的架子。小鹏溜着墙根走,不敢出声。
7
偏方治大病,猪的病居然好了。
没了烦恼事,凤女家的牌场子又正常开业了。小鹏下了学趴在窗台上一边写作业,一边听他们红火热闹的打牌。他学乖了,不再吼不再叫,更不敢掀桌子扯扑克牌,他不是怕挨打,而是感到了灰心。他知道他管不了大人的事。这是没办法的事。
立了秋,离八月十五不远了。有附近的猪贩子来临时户区收生猪,正好赶上节气,价格比平时高一毛。有的人家把已经上膘的猪提前出手,早卖早拿钱。凤女也想把猪卖了,好再抓窝吃口好的小猪。跳来跳去又不长膘的猪小翔让他们闹心。
早上凤女让小鹏迟些喂猪,一盆子猪食值五块钱呢。
小鹏悄悄把半个馒头带给猪小翔吃,小翔一口就把馒头吞下去。噎得眼白都翻出来。小鹏忙顺着它的脖子捋。刚咽下去,缓过劲,又拱着小鹏的手,还想吃。小鹏拍拍手,意思是告诉它没有了。猪小翔贪吃的样子,让小鹏难过,说到底还是一头猪,不知道猪羊一道菜的偈语。小鹏在圈里给猪轻轻地抓痒。猪小翔根本不知道它要死了,仍旧轻轻抬起前腿,舒服地眯着眼,享受着人给它的照顾。小鹏看着小翔无忧无虑的样子,想大声地告诉它快逃吧,逃得越远越好。逃到一个没有人类的地方,那里没有高高的围墙栅栏,没有难闻的玉米菜糊,没有打骂。它想跑就跑,想吃啥吃啥,它想干啥干啥。想谈恋爱就谈恋爱。嘴角含着漂亮的向阳花,绅士一样地送给漂亮的小母猪。对了,它还可以妻妾成群,猪的王国不会是一夫一妻制。
老板,再看看。要不,价钱上低一点。凤女低低地央求着傲慢的猪贩子。猪贩子挑剔的目光在猪小翔苗条的身子瞟了几眼,最后落在凤女的身上,两个眼珠子苍蝇样盯在凤女的胸前不动。
猪贩子干笑着说,大姐家的这猪可真叫个苗条。
前板后板苗条细杆。大姑娘一个。嘶嘶地笑,吃了喜鹊屁一样高兴。
老板,收了吧。凤女无意地拉了一下男人的手。
不收。除了皮,净骨头,谁买?男人乘机捏住凤女的手。
滚,快点滚。我们不卖了。不知什么时候小鹏手里攥着石头块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。
小鹏一出门就和一块石头干上了,从家门口一直踢到学校。黄胶鞋张开好大的嘴,小鹏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细铁丝把大嘴巴缝上。
听说邻居二兰家的猪只养了八个月就已经出栏,毛重足足有四百多斤。老朱让凤女去学学人家养猪的窍门。晚上,小鹏妈笑嘻嘻地回来,神秘地拿了一包东西放在平时煮猪食的破棚子里。
不知为啥,猪小翔病好后,懒了许多,看着小鹏,也不跑过来,更不用说是跳起来抢东西吃了。小鹏在拣菜叶子时,偷了几根红萝卜,可无论他怎么逗,猪小翔懒懒地躺着就是不动。
猪小翔胖了,胖得凤女和老朱一看见猪就眉开眼笑的。
小鹏给猪抓痒时,看到猪耳朵里有一块黄黄的亮亮的东西,以为发现了啥牛黄狗宝的宝贝,抠出来让凤女看。凤女骂他没事找事。原来这东西是凤女故意给猪灌进去的蜡油。用蜡油封住猪的耳朵,让它听不到任何声音,吃了睡,睡了吃,实现人工增肥。
人为地让猪失聪,变成聋子。人心是多么恶毒。小鹏眼里满是泪水。
猪是有双眼皮的。小鹏自言自语。
吃过饭,凤女把一块白蜡放在铁勺子,等着油化开了,拿到猪圈。
小鹏躲在暗处偷偷地看,看到凤女举着蜡油的黑影子映在猪圈的地上,又高又壮,仿佛一个妖怪。过来帮忙呀,站着当枪呢?凤女忽然说,仿佛长了后眼。
今年十月份要招一批新工人,我已经给你报了名。
那个指标空放着,不放心,早晚也是个下井的命,还不如早点退学当工人去。
当工人最低也要十六岁,我岁数不够。你忘了,我十五还不到。小鹏想最后坚持一下。
凤女神秘地一笑,你当你妈成天和人打牌只是耍,我那是在拉关系呢。我早把你户口的年纪改大了,管户口的那个张驼子是我的老牌搭子。我故意输钱给他,他才给办成了这事。再说,你个子高,说十八也有人相信。
敌人已经提前行动了。不知为何小鹏想起一句电影里的台词。但他不会束手就擒的。
小鹏夜里一直做恶梦,梦到那一勺子滚烫的蜡油全倒进他的耳朵。他拼命地抠耳朵,直到疼得醒来。他的手指还在耳朵里掏呀掏。月亮从窗户外照进来,所有的东西都拖着长长的白尾巴在屋子里跑。他们跑动起来居然没有一点声息。
黑暗里小鹏好像笑了一下。
8
打不打电话?小鹏还拿不定主意。
地上画了两个圆圈,一个大些,另一个扁扁的像个躺着睡觉的饼。小鹏拣起一颗杏核儿,搓干净上面的泥,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抛着玩。嘴里低低地念叨,公鸡头草鸡头,不在这头在那头。这个咒语从小就跟着他,很灵验,平时他拿不定主意的事,只要这么轻轻一念,就有了法子,而且还很成功。今天咒语失灵了,念到最后一个字“头”的时候,犹豫着不知该把杏核放进那个圈。总觉得那个地方出错了,于是又念一遍。来来回回重做了好几次,还拿不定主意。烦人,心里憋着一股劲儿,想找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。
不行,换一个,换一个顺口的。一颗大豆一颗米,谁能放屁就是你。小鹏闭着眼,把杏核儿扣在一个圈。睁开眼看到是打电话的那个圈。用脚尖把圆圈几下抹平,站起来向学校的传达室走去。
如果电话通了,第一句该说什么?怎么说?
小鹏心砰砰地乱跳。透过传达室的玻璃窗,看到卧在桌上那部红色电话,就象看到一杖红色的定时炸弹。那个炸弹会把他炸得飞起来,粉身碎骨地飞。他好像已经看到他的胳膊腿身子东一件西一件飘在天上。汗密密地出了一身,手心也握了一把又湿又粘的汗,手指紧张得抽成两只鸡瓜子。嗓子里有一团红红的火,烧得难受。咽一口唾沫,听到喉咙里“刺啦”一声响。水浇在炭块上的声音。
再看一眼电话。小心翼翼地回头观察周围是不是有同学在注意自己,小鹏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,和电影里那些干革命工作的地下党一样,是不怕流血不怕牺牲的。
看一眼电话,咽一口唾沫,咽一口唾沫,喉咙里响一声。小鹏的嘴巴抿得紧紧地,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,他害怕一张嘴一伸手,就会露出马脚,那样就被敌人发现了。
大爷,我,我想打个电话。他屈起手指,敲了敲窗玻璃,有点结巴地说。
看门的老头儿手撑在袜筒子里正自个补一只破袜子,也不问他要打给谁,只是把电话从窗口递出来。小鹏拿起电话,小心拔通了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号。接电话的是女人,声音很好听,他说得很快,最后说地址时,快得让人听不清发音。女人让他再重复一下地址,他只好很不情愿地把住址又说了一次。如果那个傻女人再问一次,小鹏肯定撂下电话就跑。通过细细的电话线,他听到笔在纸上沙沙地抄写声。
小鹏觉得有一只蜘蛛爬进了他的耳朵,痒得难受,但又捉不住它。他看见蜘蛛嘴里吐着粘粘的长丝,在狭窄的耳道里面跑来跑去,慢慢地织成一张网。
他想,他们很快便能找到那个地方,把这张网投下去。
小鹏不想回家,在空落落的校园里晃荡。他想忘了刚才自己做过的事情。可那根弯弯绕绕的电话线,蛇一样缠在小鹏的手上,沿着胳膊往上爬。凉丝丝,阴森森的感觉。他甩了甩手,又甩甩了,似乎要把手上的东西甩下去。
9
和小鹏预料的一样,白底蓝道的警车威风地停在他家的院门外。院子被人们包围着,看大戏一样的红火。小鹏扒开人墙,看见凤女正和公安科的人撕打,短头发,刺猬一样竖着,鞋丢了一只脚光着。一个男人抓住凤女的胳膊,她努力地想挣开那只手。声音太乱了,小鹏什么也听不到,耳朵仿佛被灌了蜡油。凤女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抓她的人,转身就跑。对于撒野的女人,公安科的人见得多了,拿出挂在腰上的电警棍对着凤女的腰眼子就是一下,凤女只跑出半步就扑地一声倒在地上,身子像得了羊羔风一样抽搐着,眼白翻着,嘴张得大大的,亮晶晶的涎水丝丝线线垂着。浑身上下都是土,一截肚皮露在外
面,灰灰的。
拿电警棍的男人,嘴里愤愤地骂着,妈的,跑这折愣了,也不看看马王神长了几只眼。再折腾,再折腾还电你。边骂边挥了挥手里的棍子。
凤女知道了棍子的厉害,坐在土里,吓得直往后躲。另一个男人走过来说,一个女人家家的,给脸不要脸,挨一下子舒服了?边说边扯着凤女的衣服把她丢在车上。车上的人满满的,爸,青蛋,三虎,二歪子抱着头蹲着,还有几个人,小鹏叫不上名字来。
警车卷起一团黄土,一溜烟跑了。人们议论说,一定是凤女平时耍钱得罪上人了,要不能让仇人举报了?
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,扑克牌东一张西一张地乱扔。小鹏做好饭,叫妹来吃。妹哭着求小鹏去矿上把爸妈救回来。
小鹏领着妹一进矿长办公室,就给矿长跪下了,小鹏说矿长就是他们的爸妈,从今以后,他们就跟着矿长吃住了。矿长让缠得没法子,只好把公安科长叫来。公安科长说,凤女他们聚众赌博,是犯罪,和是不是公伤没关系,交了罚款领人,不交,三天后就送到拘留所了。
过了一天,已经有交清罚款的赌博人被孩子领回了家,公安科这回为了惩罚这些赌徒,有了新规定,除了交罚款还让孩子领犯错误的家长。
小鹏到处找人借钱,但人家一听是要交罚款,又是个半大孩子,都推脱说家里没钱。小鹏七凑八凑还差二百多块。
卖猪的那天小鹏估摸着猪贩子快来时才喂,还是上回那个猪贩子,这回他一看见猪就笑了。猪圈的门太小,胖胖的猪小翔从门里根本出不来,小鹏想了法,把猪圈的墙推倒一面。墙倒了,正在睡觉的猪小翔没有趁机跑出来,它只是哼哼了几声,继续睡觉。猪贩子用绳子捆好猪的四个蹄子,两个人抬着要过称了,猪小翔还是没有睁开眼看一下。
二百三十块钱,小鹏沾着唾沫数了五遍。小鹏没有看猪小翔,他不敢看,他怕看到猪小翔的双眼皮。
小鹏把五百块钱交给公安科,老朱和凤女听话地跟在儿子后面走。受了大惊吓,凤女的身体彻底坏了,看见穿警服的人,嘴里总是叫着,别电我,我听话。边说边往墙角缩。
朱小鹏无缘无故把一个学生的胁骨打折了。家长找到学校,一定要学校给个说法。因为影响恶劣,学校把朱小鹏开除了。
10
新生春季开学发书的那天,新工人朱小鹏领到了自己的工作服。
工作服太大,老工人们都笑话他,穿上褂子就不用穿裤子,鸡巴盖得严严的。队长以前是爸的队长,爸走了关系才把小鹏分到这。有爸一条腿的人情,队长没给小鹏分配啥重活。老队长说了,还是个人伢子,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!先跟在老工人的屁股后往大长长吧。
工作休息时,老工人喜欢把矿灯关了,说荤笑话,黑地里说话看不到表情,说着男人女人裤裆里的那点事时就能放得开。
小鹏擦擦手,倚着煤帮子打开矿灯看借来的一本科普书。书上说,猪的智力和勇敢最接近于人类。例如在日本野猪村里,一些野猪竟然能够在点点的木桩上稳步行走,简直与武士侠客走“梅花桩”相似!猪有识别颜色的能力。实验表明,在红、蓝、紫、黄、金、绿等6种色卡中,猪最喜欢浪漫的紫色,其次是黄色。但它不喜欢红色,如果饲养人员穿一件红背心的话,肯定会惹得它怒气冲冲。猪的鼻子十分坚韧有力,可以用来挖掘洞穴或推动重物,或当作武器。猪是最好的长跑健将,因为野猪自幼奔跑于森林之中,练就了一身好体力。在猎犬的追逐下,它可以连续奔跑15千米~20千米,这种超凡的体力连马拉松选手也自愧不如。
不知是谁闷闷地喊了一嗓子,灯关了!妈了个巴子的,把灯关了,晃得爷眼晕。
小鹏把灯藏在衣服里,手里按着灯的开关,开灯关灯地玩游戏。黑白。白黑。无论小鹏怎样努力只有这二种结果。
公鸡头,草鸡头,不在这头在那头。
一颗大豆,一颗米,谁能放屁就是你。
有泪不知不觉沿着小鹏被煤粉覆盖的脸颊流下来。
关了灯,四周黑下来,很安静的黑,老工人的笑话飘进远远的天堂。所有的人都在黑暗里做着好梦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,朱小鹏看见猪小翔头上戴着胜利的王冠,带领着它的妻妾,风一样地飞过侏罗纪时代的原始森林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